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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888    发布于:2023-11-05 16:03   

  主页星邦娱乐注册老赵家的院子被围的水泄不通。拨开人群,内圈是大队基干民兵维护现场。治保主任领进了屋。赵某侧身赤体斜卧被窝里。耳台子下枕头上紫血殷红,炕席上是一滩血饼子--刚冬至血早就凝了。炕沿上摆着凶器-----就是他家的斧头,斧背还有血迹。

  案情很简单---凶手就是电工赵某媳妇儿李秀凤。早绑在里屋了。问她为啥下此毒手?说丈夫一喝酒就打她。有时喝多了甚至把她倒拎着毒打!人命关天,公社也处理不了,俺也不多问---军管会的来了还得问,就吩咐保护现场。

  笔架山离公社近便,六---七里地,骑车子一会儿就到。尤其那儿有个下放干部,棋下的好---曾经得过全市象棋冠军,夜晚常在大队摆棋摊。俺就时不时找借口去那儿。电工老赵没啥活儿也常往队部溜达,常见面,记忆中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但不知他家境如此。

  傍晌儿军管会车到了。勘测现场,调查取证,走访邻里...配合会同审理几天后,案卷连同李秀凤都带到县里去了。那是文革中的一九七一年末,一切有条有理。

  李秀凤本家有个远房亲戚懂法律,听说该判她死刑,就策划上诉说李秀凤怀孕了,不能死刑。军管会还专门派人复核案情多次,因为那个案子俺专门配合军管会的工作,还几次进监狱提审过李秀凤复核细节。最后真的改判了死缓。

  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看样子比俺大个七---八岁,大手大脚,虎背熊腰,说话瓮声瓮气,方头大耳,面红发黑,脸上疙疙瘩瘩憋得净是“青春美丽豆儿”。

  原来他是个光棍儿,没爹没娘。有点儿“唬车的”----就是缺心眼儿。下地干活不着调,队上就让他放牛。

  爹娘去世早,没给他留下啥值钱的东西,却把富农成分传下来了。三十来岁了还没人给说媳妇儿。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真的憋得难受,那天就把个半大牛犊子堵墙旮旯日了一顿...也该着他露脸,赶巧饲养员看着了,就当笑话在屯中传开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兴“抓阶级斗争新动向”,大队革委会正发愁没啥可抓呢!就逮了他个”现型“,说是“坏分子”“破坏集体经济”,捆着游了几趟街,就送公社来了。

  这哥们儿一边儿抽搭一边”坦白“,哭的啼哩秃噜,鼻涕眼泪抹了一袄袖子.记得俺直恶心。这算哪门子阶级斗争啊?就打电话让他们大队治保会来人领回去了。

  多年后俺都当工人了,有亲戚生孩子没奶水,大夫给了个偏方,说是得用老鲶鱼熬汤当药引子催奶。就开车上水库买鲶鱼。三九天滴水成冰,哪有现成的鲶鱼?大老远的也不能白去,就买了半口袋冻成冰棍儿的鲤鱼,鲢鱼...啥的

  忙活完了,正跟几个老熟人叙旧吃饭呢,这哥们儿不知咋听说了,拎了条大鲶鱼推门进来了,说是专门为俺凿冰窟窿钩的!

  那时各个村子极少有饭店,为接待临时到各个生产队办事儿的工作人员,就轮流派社员在家里做饭,到点儿了就来人把等着吃派饭的工作人员领回家去吃饭。

  那时经济不发达,交通更不便利。我们公社十几个大队几十个村屯,散落在辖区百十公里范围内,公社到基层的办事人员条件好的骑个自行车,绝大多数就是翻山越岭步行。

  到各个大队走访处理杂事,肚子饿也得补充热量,事情顺手,距离公社近便的,中午吃顿饭,傍晚能赶回公社食堂吃饭,大多数都得吃住在村子里。

  村子大点儿的有小买点儿,卖煤油,火柴,食盐,散白酒,大铁锅,锄头镰刀锹镐什么的。也卖吃的,有种叫“炉果”的点心,是棒子面掺白面,加油,糖精烘烤的,二寸来长寸八宽半寸厚。挨饿时我们常拿它打赌---不许喝水干噎,谁能吃一斤算白吃。但是,始终没见谁赢----甜不嗦的,刚开始吃着挺香,吃起来腻人噎人,吃到七---八两,嘴里唾液都消耗没了,一斤炉果谁也干噎不下去.

  下乡办事儿,有时中午也花3毛钱三两粮票买半斤炉果救急,可是不能总拿炉果当饭吃。那时工作关系还正常,也没有大队干部请谁到自己家里吃饭,外来的工作人员到时候都得吃派饭。

  派饭不是谁家都派,“地富反坏右”或忒穷的肯定不派。能接待干部吃派饭的都是贫下中农,政治可靠的基本群众,这在当时也是政治待遇,是荣耀。年底,生产队还给予适当补偿。

  领道儿的在头里,到自家门口抢先一步先把狗拦住,放你进屋。桌子早放炕当间儿了,不用客气,端上来什么就吃什么,没人陪着。富裕点儿的大队,通常高粱米饭,大饼子,夏天熬土豆炖豆角,冬天白菜萝卜豆腐什么的;山区穷队就是酱茄子(水煮茄子拌大酱)酱土豆(水煮土豆拌大酱);损不济的,咸菜条儿,大葱叶蘸酱总是有的......不管好歹,就是地瓜稀粥也能吃饱。

  吃完了压碗底下4两粮票两毛钱,客气两句,道声“谢谢”,抹嘴儿就可以抬屁股走人。

  没见过像现在干部这样敢阳奉阴违的。吃派饭时,绝大多数吃的都是家常饭, 但是,也吃过几回“出奇饭”。

  有一回,正高粱吐穗扬花时,去梁家窝铺办事儿。忙活傍晌了,一个大娘把我领进了柴门。进院三间房,西头开门就是厨房,锅台边堆着柴禾。掀帘子进去连着两通间住屋,朝阳垒着通长土炕,铺着席糜儿炕席,当间儿炕桌早放上了。

  寒暄两句,端上来半盆杂交高粱米粥,半碗酱,还有浅浅的酱杆編的笸箩里白白净净像烟卷似的玩意儿,看样子那就是菜,得沾酱吃。伸手捏过来一根,沾酱咬了一口,才知道是“乌米, 挺奇怪:知道“乌米能吃 ,但没见过当菜吃的,更没见过这么多白净整齐划一的“乌米。

  乌米--是高粱穗子的菌变。平时见过的都是在高粱地里隔三差五高粱杆头上顶着半黑半白的乌米,长到老秋一碰还冒股“黑烟儿”;也有没开苞的,但长得歪歪斜斜,从没见过这样标准化一,一般粗细,顺溜细嫩的乌米。

  一边细细咀嚼这农民兄弟的良苦用心,一边寻思这得在高粱棵子里歪脖子转悠多久才能凑出这么一盘山珍野味啊? 那顿饭吃得舒心,吃得感动,撂筷子时,就在碗底下压了四毛钱。

  还有一回去新发屯,那地场和我们北沟差不多,也是山沟子。村民住房跟羊粪蛋子似的沥沥拉拉散落在阳坡沟帮子两边。大队部就只有两间房建筑在个斜坎上。那回去要办的事儿不少,过晌了我还在忙乎。听到一个大爷在门外吆喝吃晌午饭了,才急三火四地收拾收拾暂告段落。跟着那个大爷转进了沟里,一路闲唠嗑,几分钟就到了他家。

  他家用破碎的山皮石头堆垒的院墙既没勾灰缝也没有院门,就用个捆扎成井字形的一米来高两米多宽木头框子拦在墙豁口上。随着大爷跨过木头栏框进去,忽地就窜上来一条大黑狗,那狗也不叫唤,眼瞅着就扑到我身上了!大爷一声“呆下!” 喝得那黑狗极不情愿地蹲在我跟前咆哮。大爷马上过来立在我和黑狗之间,说没事儿,快进屋。屋门口早已迎出来一位手擦围裙笑呵呵的胖大妈,招喝我快进屋。

  赶紧跨过门槛,窜过厨房,几步进了屋里。大娘说早给你摆好啦--- 快坐那儿吧,大爷也让我自己先吃。

  可能是那时约定俗成的规矩,吃“派饭”谁家也不陪吃。打过招呼,看炕桌子边已经摆好一小盆高粱米粥,桌上篏子里有几块苞米饼子,旁边的二大碗里有两个蒸茄子,苞米饼子和蒸茄子之间是小半碗酱,还有几颗完整的葱叶。

  端起酱碗想倒点儿大酱拌茄子,却发现里边有几条白虫涌动,就放下酱碗,光吃茄子。大娘见我不蘸酱,似乎马上明白了,就说“米里的虫子 酱里的蛆--不埋汰”,伸手把蛆掐了出去!

  见我还是不蘸酱,大娘说我给你咕噜点儿马粪泡酱汤子吧!就把酱碗端了出去。 随着“咣咣咣!咣咣咣!!”剁菜板子声,和嗞啦---嗞啦呛鼻子的炸酱味儿,几分钟满满的一小碗酱菜端了上来。虽然知道还是用那碗带蛆的大酱炸的,心却早已感动了,觉得折腾老人家不落忍。

  大娘催我趁热赶紧吃。细看那酱里夹渣着些白花花的蘑菇块似的东西,就问是什么?大娘说那是“马粪泡” ,-昨儿雨过天晴,下地割草一就手在后沟草棵子里捡的。

  “马粪泡” 长得跟蘑菇似的,喜欢群生,夏秋阴坡草棵子里有。碰巧了,遇到一小片就十来个。马粪泡跟蘑菇是亲戚,也是菌类,大名“马勃”。鲜嫩的外表跟现在的杏鲍菇差不多,大个的,有足球那么大,能吃。秋天长老了的马勃菌肉絮状化 ,呈古铜色,一碰一股“烟”,能入药,止血特效。割草砍柴割庄稼手脚碰破了出血,摁在马粪泡上立马止血,我用过。

  这顿粥喝得时间长,值得慢慢品味。山里人穷,但能倾其所有, 尽其所能待人,令我心头顿热,感动至今。那时,也没什么表达的,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临走在饭桌上多放了两毛钱。

  知青那几年跟乡亲们真的学了不少本事。我们进北沟正值9月末,秋收割庄家是头等大事。北沟没什么好地,庄稼都在山坡上。 山坡地的高粱虽然不像平地长得那么饱满,但高粱穗子也像个苞米棒子似的顶在高粱杆上沉甸甸的。

  出工路上,大伙有说有笑,看似吊儿郎当,但一到地头,“打头的”(通常是队长或队长指派队里最能干的壮劳动力)撒目一眼,就在正当间伸手搂过来一抱高粱,哈腰挥镰,头都不抬一气割开去。社员们也赶忙分头在“打头的”两边各自找好了自己那八根垄雁阵似的排开,跟着忙活起来。

  看人家那架势,咱也不能傻瞅着,照葫芦画瓢也数了八根垄,开镰砍将下去,镰刀却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囫撸来东,却割不过来西,高粱割下来搂在怀里,也是东倒西歪抱不住;好容易看似凑够一捆,看人家都是随割随捆的,才想起来问问,怎么捆啊?哪有那么多绳子啊?

  可是,你问谁啊?社员们早就远远的割到前边去了,只能看着人家的背影学样。立着看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人家不是用绳子捆,而是割一抱横在垅台上,继续割;割够一捆了,抽出两根割倒的高粱,左手攥高粱穗下的秫秸,上右手一拧,拧两圈再把两根高粱杆分开当腰子,顺垄沟穿过横在垅台上的高粱,从两头拉起当腰子的高粱杆,蹬着聚拢已经被割倒的高粱,一拉一拧,拧几下拧紧,顺势把手中的高粱杆一撅,撅出V形尖头插入已经捆好的高梁腰子中,就捆成了一个(一捆老乡叫一个)前后也就一分钟,一个高粱就捆好了。马上再接着割。三抱两抱又割够一捆,接着还这么捆成一个横着撂在垅台上。

  待到这块地的高粱都割倒了,打头的一声“竖攒”!大家就把镰刀头朝上斜别后裤腰带上;各抱高粱,先一人在高粱地垄沟里,间隔一米对立起两个高粱,搭成人字架;早已擎着高粱在旁边等待竖攒的,马上相对一边再搭上一个,四个高粱就搭成了对角十字架;众人上前围绕十字架空儿相对斜搭高粱,几分钟几十个高粱就立成了尖顶帐篷一样的高粱攒。

  “翻垅”是秋收集体割庄稼或春天铲地的一种方法。就是“打头的”按人头预先给每个人留好各人该收割或锄草的垅。“打头的”早就心里有数,比如他这伙割地的一共九个人,到了地头,看似他不经意地往中间一立开割,其实你就看吧,肯定是一边留好了32条垅,一边四个人也是各操兵刃,每人八根垄紧割跟上;靠边给你留下的,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一准儿是八条垅。

  刚开割,还能紧赶慢赶拉不忒远,越割拉得越远;割到地头,社员们早跟着“打头的”翻回头割第二轮了。眼瞅着他们在你左侧或右侧,各割各垅,迎头割回去了,你第一轮还没割到头呢。等你第一轮割到地头,翻过来,跟着往回割第二茬,人家早割第三茬甚至第四茬了。就这么地,三翻两翻就把你翻迷糊了,迷糊得-找不到自己该割哪几条垅了,因为往往被拉后的不止你一个。

  最要命的是“打头的”耍起彪来,不管不顾甩开膀子撒欢儿地割,越割越快,拉得满地都是人。初来乍到的,根本都分不清哪个是“打头的”。就像开运动会,操场上绕圈跑万米,跑过几千米后,满操场绕着跑道都是向前跑的运动员,根本分不清几号是头,几号是尾。

  割高粱不但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干着急不行,得学得练。知青们开始哪儿见过这样的阵势?都是抓一根砍一根,一根一砍,回头放下再抓再砍,茬子砍得有高有低,什么茬口都有。捆起来的高粱个子,也是大大小小 什么样的都有,垅台上摆放得横七竖八,乱七八糟。

  老社员割庄稼就像表演节目,露出汗祂的肩膀胳膊突兀着均匀的肌肉,弓腰侧身伸左手回勾六七棵高粱,右手挥刀一搂,高粱就被齐刷地割下来了;夹起横担垅台上,再侧身左手回勾夹起六七棵,还是右手挥刀一搂,又齐刷地割下来,横担垅台上。

  几个回合就捆一个,然后继续。如此反复,几乎就是一个节奏,轻松畅快。躺倒在垅台上的高粱个子大小整齐划一,即便在山坡地也是随坡就弯摆放,错落有致。不得不暗暗叹服。下大力气用心跟着学,渐渐地也就能照葫芦画瓢,慢慢跟上趟了。

  那年谈起打工,其实我们上世纪六十年代就打工了,不过那时不挣工钱,就图吃顿饱饭。

  自从跟着二哥帮工发现能吃饱饭,就到处踅摸找地方帮工。那时附近屯子能盖起房子的人家不多,为了果腹,有几回甚至翻山越岭帮工到了邻县。

  以前没听过这名,特好奇,就借着尿道儿溜进了后院。 大灶锅台上的八仞锅里,煮面的水正翻滚沸腾。翻滚的锅水上方, 高架个象机关枪似的东西,后来知道那叫饸饹床子,灶旁四-五个男女紧忙活,赶巧东家进来了 吩咐:“下锅!”

  就见一大块褐色面团被塞进饸饹床子压口,早已扬臂高擎压杠的壮汉咬牙猫腰用力下压,筷子般粗细的面棍条条 ,就齐刷刷像花洒似的被纷纷挤落进翻滚的沸水里。

  烧火的猛拉风匣。面棍条儿随着沸水上下翻花,兜头一瓢凉水浇下去,再烧沸腾,再凉水浇下去......如是者三。就有人右手持笊篱探入锅中翻滚的面中,左手用筷子搭配开捞。几笊篱就捞满了一大盆,端走.接着再压……

  饸饹早已被盛进一个个粗花大黑瓷碗.抓点儿葱花,浇上豆腐肉末儿酱卤子一搅和,持筷围桌引颈垂涎的哥儿几个,早已各自端起一碗啼哩秃噜往嘴里扒剌起来。先狼吞虎咽秃噜了两碗,再盛一碗才细细咀嚼,吧嗒吧嗒这饸饹与面条有什么不一样?

  饸饹是高粱面的,据说还掺了榆树皮面,特别劲道,有咬头,吃了也抗饿,再加上平时很少见的浇头豆腐肉末儿酱卤子,吃起来就格外爽口。一下午干活反胃打饱嗝还是满口香味。

  那顿饸饹吃得酣畅淋漓,让我知道乡下居然还有这般美妙的吃食,还想吃,却没人给弄了。后来知道压饸饹程序挺复杂,决不是我们啼哩秃噜扒剌的那么简单。

  据说正宗的饸饹是荞麦面压的。我们小北沟不种荞麦,所以就没见识过正宗的饸饹。用棒子面或高粱面也能凑合压,但是棒子面或高粱面没有面筋,压饸饹时一定要掺榆皮面,压出的饸饹才不断,才筋道。

  榆皮面就是榆树皮磨成的粉面。不是所有的榆树皮都能用来做饸饹榆皮面。先得扒榆树皮---首先要把外表那层老皮用镰刀刮去。上好的榆皮出在壮年榆树上,老树或小榆树皮都不够黏。剥榆树皮也有技术,“力巴”剥的榆树皮都是碎块块儿条儿,行家能先把榆皮剥成一、两米长的“榆皮筒子”,再轻轻地从树干上揭下来。“力巴”用劲不匀,剥下来的不是带着老皮,就是不完整的小碎榆树皮条。不过,不管大片小块最后都要切成碎片晾晒,晾干后才能上碾子磨成榆皮面,兑到棒子面或高粱面里。

  得正赶上死树或队里占用土地“放树”,分榆树,才有机会剥榆皮。也有人专门找老坑刨榆木根。老榆树根剥的皮磨出来的榆皮面又白又粘,压出来的饸饹成色最好。

  爱吃“饸饹”有饸饹床子的人家并不难,但是荞麦,榆树皮这些东西难弄,就得压高粱米面或棒子面的对付。

  不过,榆皮面子搀多了,饸饹条子滑淡无味,还伤胃不易消化;榆皮面兑少了,煮出来的饸饹条子不规整,禁不住拌,浇上卤子一拌净碎头头,吃到嘴里糟啦吧唧不筋道,也享受不到啼哩秃噜端着大海碗狼吞虎咽 扒拉饸饹的滋味儿。

  牛鬼蛇神都被扫进了历史垃圾堆。可房子还得盖呀。庄稼人虽然穷,礼数可一点儿也不能少。城里盖大楼要奠基,屯中盖房子也得弄个“泰山石敢当”啥的。

  “泰山石敢当”有的埋在地下,有的立在建筑的边角 ,正面刻着“泰山石敢当”以辟邪.

  那年头“泰山石敢当”是迷信。有一回我去邻县小井沟帮工---现在时髦话就叫“打工”,不同在于:打工要报酬 挣工钱,帮工是帮着干活儿 不要工钱 ,东家管饭。

  这也是当年 知青挨饿,饿出来蹭饭的办法---青年点吃不饱饭,就找地方帮工 出力 不挣钱 能吃口饱饭。

  那旮瘩南北二屯的老规矩:帮工管饭,黍米干饭水豆腐,管饱。也不认识人家,不用介绍,走村过店,猫着谁家动土,就抄家伙,图的就是歇晌时吃顿饱饭。

  有回真巧,赶上了“奠基”。正忙活着挖沟,过来四个壮爷们儿,哼哧哈哧抬来块红布包的大青石。忙凑过去,近前扒眼儿。

  惊得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歇晌偷着问二哥咋这么写?二哥说,乡亲们认为:

  我们北沟屯子小,老百姓平时闹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讲究人家下屯子看赤脚医生。穷的就和现在看不起病的一样---硬抗,也有天灾病业请“神儿”的。那年头跳大神儿是“四旧”-犯法,得偷着来。我们知青,当年都是“破四旧 立四新”的先锋,有这类事儿,社员都背着我们,所以我也只是听说,但是,终于有一回,去杨大娘家串门子竟然撞见了。

  我是去借簸箕,推门就看见了,病人是个孩子,脊梁骨上背着个秫秸编的螃蟹不螃蟹王八不王八那么个东西,在炕梢趴着。“大神儿”就在炕头作法,还有个二神儿,在炕沿唱唱咧咧帮衬。大神儿和二神儿一唱一和,手舞足蹈还真像那么个事儿。大神念念有辞,口吐白沫。二神儿手敲太平鼓手舞足蹈。

  那鼓其实就是羊皮团扇----羊皮蒙在20厘米方圆的扇骨圈上,转圈每隔3-4厘米串一个铜环,稍微一摇就哗啦啦地山响,再伴着说唱吆喝有节奏地敲起来,颇能烘托气氛…… 正看在兴头上,就被东家撵出来了。后来听说跳大神儿也收费,那回收了三十个鸡蛋。

  1971年开春去后沟种地,翻过西山梁,大老远就看见路边沟里,向阳躺着个人。

  近前看是C爷在那打呼噜呢,睡得那个香,连咬牙带吧嗒嘴儿,全队男女几十号人围着他看,连说带笑也没把他惊醒。

  这才想起来,有好几天没看着C爷了。早有风言风语,说他翻山去邻县推牌九,“看蔫吧牌”,难道他还真敢耍钱?

  永成队长薅了根枯草,掐个毛毛尖,鸟悄儿地蹲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把毛毛尖顺进他鼻子眼儿里,轻轻地捻。这回C爷有了反应,但他依旧眼没睁,先蛐蛐鼻子,又上手挠扯,突然仰头一个大喷嚏!

  队长说,你别扯犊子了,银匠沟你哪儿有亲戚?你个绝户头给谁“下奶”? 大队“群专”可找你好几趟了。

  C爷一激灵坐在了沟坎上,顺手掏兜摸出烟口袋,看样子想抽烟,又回手摸兜,摸着摸着突然脸色大变,“啪”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说你看我这狗记性,夜黑介白忙活了……

  原来那时耍钱也怕抓,不敢漏现钱,输赢都拿什么替代物先顶着。遇着查夜的,就说我们只是凑一起玩儿玩,什么也不来的。代替钱的都是小东西,类似赌场的筹码,耍完了再一块堆儿算账。

  C爷说银匠沟那个局儿就是拿芸豆粒当筹码,一颗芸豆粒顶两毛钱呢。通宵没睡,“耍迷瞪了”。天亮只把眼巴前儿桌上赢的那些豆粒儿兑了票子,就美滋儿地回来了。

  “这下子可便宜狗剩子他们那帮驴操的了......”C爷气得对着北边 骂了半天。

  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看样子比俺大个七---八岁,大手大脚,虎背熊腰,说话瓮声瓮气,方头大耳,面红发黑,脸上疙疙瘩瘩憋得净是“青春美丽豆儿”。

  领导训问俺记录。原来他是个光棍儿,没爹没娘。有点儿“唬车的”----就是缺心眼儿。下地干活不着调,队上就让他放牛。

  爹娘去世早,没给他留下啥值钱的东西,却把富农成分传下来了。三十来岁了还没人给说媳妇儿。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真的憋得难受,那天就把个半大牛犊子堵墙旮旯日了一顿...也该着他露脸,赶巧饲养员看着了,就当笑话在屯中传开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兴“抓阶级斗争新动向”,大队革委会正发愁没啥可抓呢!就逮了他个”现型“,说是“坏分子”“破坏集体经济”,捆着游了几趟街,就送公社来了。

  这哥们儿一边儿抽搭一边”坦白“,哭的啼哩秃噜,鼻涕眼泪抹了一袄袖子.记得俺直恶心。这算哪门子阶级斗争啊?就打电话让他们大队来人取回去了。

  多年后俺都当工人了,有一位亲戚生孩子没奶水,大夫给了个偏方,说是得用老鲶鱼熬汤当药引子催奶。就开车上水库买鲶鱼。

  三九天滴水成冰,哪有现成的鲶鱼?大老远的也不能白去,就买了半口袋冻成冰棍儿的鲤鱼,鲢鱼...正跟几个老熟人叙旧吃饭呢,这哥们儿不知咋听说了,拎了条大鲶鱼推门进来了,说是专门为俺凿冰窟窿钩的!

  几年来新开的树埯子存储了秋雨冬雪----刨光清净了树根下的山丁子草棵子,果树也都得到了肥水滋润。剪了枝打了杈儿的果树通风透光好了,刮了老树皮刷了石灰,病虫害也少多了。又赶上夏天杏子大年儿,老秋白梨八分钱一斤,也卖了个好价钱。多年难得的好收成。“社员个个心欢喜”,几乎家家都见着钱了。

  我又调回了公社保卫组。每天“补助费”6毛钱。下乡吃派饭,每顿付两毛钱四两粮票。跟着公安军管会的外调出差每天还补助六毛钱。吃喝基本有着落。最美的是,生产队每天还给我工分照计----等于双饷。

  队长早就捎信来说“年终分红了”,还没顾上回去领,就回信说先让会计给经管着吧。

  那天林子哥赶集,顺道儿来公社找我。晌午哥儿俩在公社食堂吃饭喝汤,吃得差不多了,他红着脸,说给你捎来几个八里香梨......那什么---那什么,分红的钱你要不急用,要不先串换我买几块棉花籽饼?(棉花籽饼:就是棉籽榨油以后剩余的渣渣,再压制浓缩成大大的饼状,跟豆饼类似,但颜色明显的黑,喂羊能壮膘)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我被“抽工”当工人了,那沟里再也没有知青了。回去告别时,林子哥把我拉一边,脸涨得通红,搓着手,说都不经讲究了!那钱真一时半会儿凑不上了......

  他说那哪儿中啊?你放心---我家里有羊,拿俩母子加一个掱子(公羊)顶欠账。说着就死乞白咧地拉我去他家,吆喝着让我看是哪三只羊,也不容分说,还给那几只羊背背上洒上了紫药水,打上十字花说做记号。

  看得我直乐。赶回青年点儿又拿来几件没穿烂的衣裳给他扔炕上了。几个吃散伙饭的屯中爷们儿,不知怎么知道了借钱的事儿,都说“打水漂了”。听说有人还“偷着乐了好几天”。

  后来我干了铁路养路工,重体力挣钱也多,启薪就34块钱。也没搞对象儿,家里也不知道这件事儿,早把这事儿忘爪洼国去了。

  转眼几年过去了。有一天林子哥捎来一封信, 说你那羊,我可帮你护撸不过来了啊---那俩母一公现在已经滋生成群了。前儿个我数了,统共二十二只,你说咋整吧?

  说下地干活儿,男女搭配,出活儿不累!有年伏天,大姑娘小小子儿,一块堆儿在东大坑沤绿肥。码一层青稞子,垫一层土,泼点水,再码一层青棵子垫一层土,泼点儿水.一层一层往上码......完了,上大泥,封严抹死。让被封在泥土下的青棵子发热腐烂,时间长了,沤成粪肥。

  正干得欢实,那谁他大闺女二蓝子,猫腰一使劲儿”窟嚓”裤子裂开了,大家伙儿都哈哈乐,指手画脚看玩意儿,就老Z家二泉在那立着没咧嘴儿,人五人六儿地道貌岸然。

  二蓝子恼羞成怒,提拉着裤子,气囊地就过来了。几个笑嘻嘻的一看事儿不好,怕挨挠扭头就跑。哪曾想那闺女也不撵,却直奔二泉那小子去了。到跟前一把薅住他脖领子,”啪啪”就是俩耳巴拐,打得二泉直楞怔,捂着脸蛋子嚷嚷:你凭什么打我?我又没乐。

  那黑介,爷儿几个仰巴行李卷儿上破闷儿。看他们轮班出谜难不住傻瓜乐力,L爷吧嗒了口哈麻烟儿,往鞋底子磕哒磕哒烟袋锅子,扭身立在炕沿前,说我来个闷儿,谁要能猜着,明儿个管你顿“媚配”(这俩字儿是听音儿--不知道怎么写,就是招待你一顿好吃喝的意思)。一听这话大家伙儿都精神了,坐起来围他跟前儿。他却故弄玄虚地不言声,不紧不慢地又装上一袋烟,点着,吧嗒两口,吐了口长烟儿,清清嗓子才说:

  几个岁数大的马上都捂着嘴儿笑了。二叔说这个好猜,就怕青年儿学生没经历过。L爷说,经历过你也猜不着,不信连你也算上。

  成天就知道裤裆里那点儿事儿。你就不行涨点儿成色? 说你猜不着你是就猜不着“

  见大家老半天也猜不着央求他快揭谜底, L爷才得意地在鞋底上又磕哒磕哒烟袋锅子,说“告诉你们吧—小磨儿。”

  我小时特别别羡慕解放军。尤其听“小喇叭”袁阔成播讲的评书,说解放军叔叔有个骑兵,他骑的那匹马跑得特别快,叫“草上飞”,他挥舞马刀砍向敌阵,就如同分瓜切菜......我羡慕了一个学期,上课也琢磨着那是何等的英武?他简直威风八面。

  知青插队第二天,我起早就奔队里的牲口棚,一看全是毛驴子,心里凉了半截。问饲养员大爷咱们生产队怎么没有马?回说有匹辕马栓在后槽。咱们北沟都是山坡地,上不去大车,倒腾个什么,全靠毛驴子驮,再者说了,养活毛驴子多省料啊?

  我转过去,看到了后槽拴着的是一匹瘦弱的老枣红马,还分槽饲养,知道金贵,就没敢逗弄。

  几天后,瞄着饲养员前脚回了家,我后脚就拉出条大灰驴,连推带搡把它弄到房后,想顺着通往后沟的毛毛道儿遛遛。

  好歹我刚爬上驴背还没吆喝,这厮就撒开蹄子往山坡上跑。我赶紧搂驴脖子,趴在它背上,可别把我颠哒下来。

  毛驴子这东西欺生,它不知道我是来安家落户的知青,根本就没安好心,非要把我弄下来。狗日的趁我还没骑稳,先是疯了似的尥蹶子,看我死死地搂着它脖子没掉下来,就转头奔向一棵老杏树。那树长得像黄山迎客松,虬枝低垂,几欲接地,秋叶红黄,斑驳陆离。

  大灰驴好像瞎了眼,直奔那棵树狂奔,眼看就要撞上了,我恍然大悟:这厮的狼子野心,是想它自个从枝叶底下钻过去,让低垂的树枝刮我个仰八叉。

  哼唧哼唧爬起来,看那毛驴子不但没跑,还等在树那边挑战似的扇乎着兔子耳朵,两眼睦耷睦耷小瞧我。我气不打一处来,偷偷四望无人,也没什么害羞的,就两步凑到它跟前,搂住驴脖子又挣扎爬上去。

  我刚附在驴背上,它竟然扭头,不紧不慢地碎步悠然蹈踏着转向了下山的毛毛道儿。 我直起腰思谋:这狗日的可能自觉方才暗算人不仗义,非常十分不落忍,这回可能要对我好好表示表示,就矫正了坐姿,准备模仿骑兵,耀武扬威起来。

  哪曾想,刚举胳膊摆pose,这厮突然发力,奔腾跳荡 ,飞也似地死命冲下山去。

  吓得我球衣都凉了,俯身搂紧驴脖子,声嘶力竭地“吁---吁--吁吁吁”叫它慢点儿,站住。

  狡猾的老驴又狂奔了几步,突然来了个NBA似地缩首疾停,借着惯力,把我结结实实地尥倒在毛毛道儿边上的山枣棵子里。

  弄得我满身栆刺动弹不得。呻吟着玩味起最高指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接受再教育......唉呀我个亲娘啊!这么点个小山沟沟,十几户人家,连卸磨就该杀的草驴,道行都如此鬼神莫测,老老实实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习做人,还有什么委屈的?

  看了俺《骑驴》的博客,有朋友说你那驴不狡猾,狡猾的让你骑上突然一低头把你摔下来...还真让他说着了---赶驴送粪时,驴就常使这着儿。 不过它不光摔人,也往下甩东西。

  俺们生产队都是山地,上不去车。春种秋收全靠驴往来倒腾。刚下乡时队长不放心,都是社员在头里赶垛子,另配俺个白搭儿 在后边跟着学。顺手也捡几个礅搭掉的高粱穗,谷子穗,豆棵子啥的。冬天庄稼利索了,又忙着往地里送粪,队长就放俺们知青单独赶驴了。

  通常俩人一伙儿。一个拿平板锹装“捣”碎的粪土,另个挣口袋。装粪的口袋放粪托子正当间儿。粪托子都是枣木或榆木棍子卯楔合成的匾井字形。尺把宽,二尺多长。口袋放当间儿两头有余富。

  随着粪土的装入,口袋一点点儿升起来.装满得四尺来高。但不能装满,装个八成就攥住袋口勒紧。封口得扎活扣儿,到地头一拽就开,口袋一侧的粪土顺溜的从驴背上淌下来,瞅准了顺势抓住另一侧的口袋底一提拉一袋子粪土正好倒个漂亮的圆堆。

  口袋装得太满,圆咕隆咚驴背上放不实。驴一迈步口袋晃荡,容易滚落。口绳扎死,到地头扣儿解不开。驴不耐烦乱转起来,粪土撒的哩哩啦啦哪儿都是,开春准得挨种地的骂。

  粪口袋搭驴背上也是技术活儿--夯劲儿不行,得俩人面对面同时下蹲,合力抬起搭。抬也有讲究----必须双方用靠近驴那侧肩膀拱住口袋,同时抵劲奋力抬。不拱住夹牢,装满粪土足有一米多高的口袋抬起来一晃荡就倒地上。

  起始,俺不管三七二十一,冻块儿粪土面儿嘁哩喀喳闷头装,归了齐搭驴背上,驴不干了 尥蹶子。二哥看了笑,说咯着驴了!

  一摸可不是嘛!挨驴脊梁骨的都是冻块儿,跟石头似的钢硬。二百来斤直接咯着骨头,毛驴子哪儿受得了啊?! 细看老社员装粪口袋中间儿都装点儿松软细粉的免得咯驴背。

  这东西不光认道儿也认得人。还会看人下菜碟儿。开头那几回看俺眼生,故意和俺闹别扭儿。别扭你一驮上粪口袋就闹腾啊! 它不-----它等火候儿。它知道有老社员跟前不能整事儿。弄不好要挨抽。一定到等你一个人跟着赶到山坡沟坎哪儿的,老社员看不到的地场,趁你不注意掉过屁股朝坡下来个低头儿撅腚,粪口袋就顺脖子轱辘地上了!

  离地头还远着呢.喊人也听不着.只得顺道儿跟屁股撵驴。它早跑回粪堆那去了!又拉着驴望回赶。到掉口袋的地方,扶起口袋,夹到膝盖上却无论如何也抱不上驴背---一百多斤的粪口袋,要往一人来高的驴背上举谈何容易?

  试合几回够不着。正急赤白脸吭唧不上呢,赶巧陈大爷路过,说把驴拉坡下,你“就坡下驴”不就够着了吗?

  不得不佩服老农智慧。尽管他没学过什么“势能,位能”,却早已在实践中用的得心应手了。

  小北沟生产队都是山坡地,起出的地瓜虽然个头没有平地栽的地瓜长得大,也是半斤多一个,细长匀溜,尤其淀粉多,烀出来干面干面的-信甜。

  起地瓜时,队长就指定了东梁子那一片起出来不分,留着揦粉。起出来地瓜都装荆条篓子,直接搭驴背上,赶着驮队部门口卸了。再派专人挑选,去掉歪瓜裂枣长相不雅的拐子地瓜吊子,留顺溜周正的,挑好了放在大缸或大锅里洗。

  山坡地的地瓜沾土少,起出来就干净,但是,或多或少还是沾着泥土. 多了不好洗,也洗不干净,干脆就多放水,让地瓜漂起来,用木棍使劲地搅拌,感觉干净过得去眼了,就捞出来,装大荆条篓子里控水;控干了,装推车子推磨房。

  磨房早预备好了一口五尺来长,二尺多宽一尺多深的木槽子,专用切碎地瓜的切刀就辍在槽子里。切刀有点儿类似印刷厂切纸的“扣刀”,但不是机控的那么细长矮窄,而是半尺宽,像铲子似的平行相对两片刀头,装一根足有一米五长的握把。

  把地瓜倒在木槽里,双手握住切刀把,高高的倒提半举,对准地瓜像捣蒜一样下剁,切刀下边装的并排两行刀片就能切碎地瓜。先切丸子块儿,继续切,切得越细越好,切得越碎越容易出淀粉。

  切得差不多了,用铁锹辍起细碎的地瓜块儿均匀地摊在磨盘上。这时,揦粉的早在磨杆上套好了戴上笼头和“蒙眼”的毛驴子。揦粉时给驴戴的笼头不是常见的牵牲口那种皮套子,而是特制套嘴的金属网套。这种网套设计的很损,专预防拉磨的驴“偷嘴”,能把驴嘴整个罩起来,不影响驴拉磨呼吸喘气,驴只能干拉磨,却吃不到磨盘上的东西。“蒙眼”就是绑在驴头上的两层黑布做的驴眼罩,拉磨时蒙住驴眼睛,免得它不停地绕着磨盘转圈 “迷糊”。

  拉磨磨粉的同时,就要打开磨盘上方悬吊的漏水斗,磨盘出口下也早已摆放妥当了几只准备轮换接粉的大水筲。

  随着赶驴拉磨调整漏水斗水流,调整得就像沙漏一样,不停地适当滴水,冲刷被磨得越来越细小的地瓜碎块上粘连的粉浆。随着磨盘旋转,粉浆一点儿一点儿的流落磨盘下的水筲里。临近接满一筲,就拎走换筲。水筲接的粗粉浆倒入粗粉缸,如此不停的轮换水筲接粗粉浆,积攒多半缸粗粉浆就开始过滤粉淀子。

  过滤淀粉子与做豆腐过滤豆浆大同小异。粉包也是豆腐包布做的,像大锅一样悬挂于齐胸高的吊杆上;吊杆子是两根三尺长一寸多宽木板中间交叠固定成的十字架;架子四角各自绑缚粉包一角,撑开粉包就成了一个一立方米左右容积的锅状布兜兜,用吊绳绑吊杆吊房梁上,垂下正对准接粉缸;备用的接粉缸起码得三四口,外加清水缸,粉渣子缸和马勺。

  先舀十来斤粗粉浆倒入粉包,负责过滤粉的人双手各执撑粉包的十字架型粉杆一端,一手下压一手上抬,粉包内的粗粉浆跟着上下轮番翻动,边搅动边倒入清水,随着搅动,细粉浆就被挤压过滤出粉包,落入了接粉缸。

  这时,就用上粉包的另一个附带家什-夹板子了。一副夹板子两头长短与吊杆差不多,但不是中心交叉叠加十字,而是一头用铁丝蛐蛐头链接,像剪子似的可以自由张合挤压。

  夹板子的作用就是滤粉时夹粉包,挤压粉包里的粉渣子,令其充分出粉。粉包剩余粉浆经过如此几番摇动挤压过滤,变得粘稠发干了,再擓入几舀子清水,充分冲洗粉渣渣,接着再摇再挤,直到粉包不再滴答粉浆,滴落清汤了,这一包淀粉基本也就出尽了。

  用马勺舀出粉包里的粉渣子,倒进粉渣缸里。(粉渣随后分给社员,掺苞米面里一样贴饼子,也可喂猪喂鸡)。

  “搅浆”就是用搅杠搅和粉浆,把沉淀缸底的粉淀子搅起来,搅匀,让先后入缸的粉浆融合一体。搅浆要耐心,边慢慢使劲划拉缸底边搅合,让整缸粉浆都旋转起来。借着旋转冲力慢慢搅合,直到搅得新旧粉浆融合一体停止,这时天也该黑了,正好沉淀粉子澄浆。

  粉浆沉淀得10来个小时,夜里最好再搅一次浆。经过一夜的沉淀,缸里粉浆沉淀得差不多了,第二天上班就“撇缸”。“撇缸”就是把粉缸浮头儿的清水和没沉淀的混浆撇出来倒掉,或让谁家担走喂猪。“撇缸” 也得有经验,撇得快要露出粉淀子时要格外精心,别扔了好粉.

  “撇缸”令人期待,充满未知数。清水撇得差不多了,没发现沉底的粉淀子混浆或掺粉渣子,这缸粉子就算做成了,就可以起粉淀子了。

  起粉淀子要预备几个粉兜子。粉兜子使用正方形白布做的,四角用两根短绳系两个套,撑开放盆上预备装淀粉。粉匠右手拿粉铲或菜刀,伏身入缸,切下块粉淀子交到左手,看看有没有混杂泥土,然后放粉兜子里。最初切下的都是纯净淀粉,待切到缸底,切下块淀粉就可能底层有细泥沙,此时,就要小心地用刀片除带泥沙的部分,这样的淀粉底子要另外摆放。

  合格的粉淀子装满一粉兜子,就提起来吊挂房顶事先悬挂的钩子上,其下还要放盆碗接滴浆,继续控干。控干的粉淀子乍手舞脚的,用手拍打粉兜子,渐渐地兜子上面的粉淀子就平了。晴天吊控一天,即可以把粉淀子取出来放在窗台,或朝阳处的秫秸帘子上晾晒成粉砣子。

  队委会干部们合计,给社员分粉砣子不合适,不出数不说,社员分了粉砣子,还得自个张罗漏粉条子,不如干脆队里直接漏粉,晾干了作价给社员分粉条子合适。弄好了, 一斤地瓜出3俩淀粉 ,一斤淀粉出6两粉条。北沟虽是上松树沟最小的生产队,也有十八户人家,一百二十多口人。一年就揦这一回粉,一口人咋的也得分二斤粉条过年啊。

  队长先去请粉匠,再派人下屯子买明矾,预备捯粉的柳条笸箩,捞粉的铁丝筛子什么的。

  粉匠好请,那时漏粉的活儿不多,工钱也好讲,从哪个队请来的给人家队上“过工”就行;粉匠漏粉这几天,管吃管喝管抽烟喝茶水,完事儿了给几个粉砣子就行了。

  队长派我打下作,先砍二百根粉杖子—我不明白什么是粉杖子?也不知道上那儿去砍。二哥告诉就是拿镰刀,上树行子砍大手指头粗的刺槐棍,三尺来长一根,不用刮皮,但得把丫丫 刺什么的都砍掉,溜光水华的码在临时当做粉坊的墙根就行.

  再到漏粉的对面相距两丈,刨坑竖杆搭粉架子。架子杆之间拉上铁丝,隔一米拉一道,一架拉十来道.预备晾粉;然后劈一垛劈柴,预备烧开水。打下作就是干零活儿,得有眼力见儿;边干活也歘空儿看他们如何漏粉。

  先烧盆温水让他们洗干净手。粉匠吩咐他们先用细齿擦子擦粉面子,擦好均匀地摊在当院炕席上,太阳底下爆晒。粉面子湿,漏粉容易“扣盆”(漏不成粉条,被成盆扣了扔掉),技术不好掌握,擦子擦匀溜的干粉面最好。

  边烧水边听粉匠请示队长,粉是漏粗点儿好,还是细点儿好?他好“打芡”。听粉匠说, “马莲粉”也是“漏”的,但与漏粗细粉条的漏瓢不一样 ,马莲粉漏瓢的漏眼是特制的长方形小孔儿,而不是圆眼儿。而且好“马莲粉”得用绿豆粉浆,地瓜淀粉也能漏,但是,漏出来不像那个东西。

  打芡就是按比例称好粉淀子和明矾兑水打成半流质。先用温水在打芡盆里化矾水,再用矾水化开粉淀子。调匀没有干粉淀子了,就舀瓢滚开的水浇盆里用搅棍搅拌。

  粉匠吩咐宝章大哥先从一侧掫起芡盆,盆口倾斜,粉匠把搅杠一头挟腋窝固定,手动搅杠在芡盆里左右交替快速旋转,搅得粘稠的芡粉旋转着啪啪作响,令我们几个围看的啧啧称赞。搅动五六分钟,芡就打成了,然后揣粉淀子。

  粉匠先把按比例称出来的粉淀子兑入芡里三分之一,让宝章大哥玉山二哥和陈大爷都双手插盆里,用力把粉淀子揣进滚烫的芡里,尽量把粉淀子和芡揣一起;揣得差不多了,再兑入三分之一粉淀子,接着揣;如是者三,感觉揣匀了就开始“掐粉淀子”。

  “掐粉淀子”也是他们仨围粉盆,叉开六只手,掌根发力,贴盆壁向盆中反复挤压粉淀子,挤得干粉淀子上涌,表面起泡泡或浮现干粉,接着反复挤,挤压得盆里再不见干粉泡泡,均匀光滑的全是流质粉子,就可以漏粉了。

  漏粉之前再分工:陈大爷递粉子,粉匠漏粉,宝章大哥抄捞粉,玉山二哥捯粉,派我烧火打下手。

  先把流质粉子盆抬到锅台角上,看粉匠拿着漏瓢准备好了,陈大爷就掐出刚好装瓢的一块粉子递到粉匠身边装瓢盆里,供粉匠装瓢漏粉,当我把一盆滚开的水端上锅台时,就该看粉匠的了。

  粉匠先把漏瓢绳套套在自己左手腕上,端漏瓢,右小臂弯曲,下探装瓢粉子盆中捞那粉子,猛一抬臂,干净利落地抓起一坨粉子,顺手装漏瓢里,毫不拖泥带水。

  没经验的粉匠装瓢就没这么利索了,抓起粉子还粘连着粉盆,哩哩拉拉,瓢里瓢外锅台上下,拉拉得哪儿都是粉子。

  粉匠装好漏瓢不是直接就往大锅里漏粉,而是先端开水盆上试漏,漏粉也得先热身。

  流质粉子漏热水盆里,马上变成几个粗细不匀的小疙瘩溜溜儿。粉匠左手端稳漏瓢,右手握拳磕哒瓢沿,几番调试,看漏盆水里的粉条匀溜了,才移瓢锅上正式漏粉。

  这时宝章就用马勺顺时针搅转锅里早已烧好的开水,待粉匠漏下的粉一下锅即停止搅动,粉子落入水中马上凝固,像下饺子一样,也随着锅水转动起来。粉匠继续磕打漏瓢,漏下的粉子落在锅里就神奇地成了粉条,眼见漏瓢内粉子将漏尽,粉匠先下沉漏瓢,再猛地高提,收瓢回盆,掏尽瓢底残余粉子,刷瓢,待漏下一瓢。

  看锅水中的粉条全都飘起来,粉匠就吩咐宝章大哥伸铁筛子抄粉,抄起后,再沉入半盛凉水的捯粉笸箩里。

  捯粉的玉山二哥右手从笸箩里抓起几根粉,搭左手虎口,再捞起几根右拉,继续向左手盘挂,每挂约一尺半长,左手挂满了,一瓢粉也就捯完了。我拿过事先预备好的粉杖子顺二哥手掌一穿,粉条全部挂到了粉杖子上,剪断出头的粉条,把粉杖子端出去,架在粉架子上晾粉条……几个人就这么忙活着,忙到下午三点多钟,就把那些淀粉都弄成了粉条子。

  片粉工艺简单,不用漏勺,也不那么费事。粉匠也是有备而来,做片粉的铜盆早就预备好了。先把做片粉的铜盆坐在开水锅里,往里滴答几滴豆油顺手一转,油就四散成薄薄的油膜,㧟一勺粉浆子倒在铜盆中心就势再一转,粉浆就顺势均匀地转圈散开,铜盆里出现了半透明的薄粉饼,铜盆在温水中摇晃几下,顺势一推,温水中就漂着一张透明的片粉,用粉杖子从中间挑起捞出来,晾到粉架子上,晾半干就卷成椭圆筒状,继续晾晒凝缩,干透了就成了扁扁筒状,也好收藏。

  晾粉,冬天省事,夜里冻一宿,粉条就成了冰条。早晨日头一晒,冰化了,粉条也分散开了。

  响晴天,傍黑粉条就晒干了。下架用马莲把粉条捆成小把儿,放在地上铺的炕席上,十把一摞,再用秫秸腰子捆成大捆,捆得差不多了,队长就敲钟召集全村分粉条。

  那年头屯落人最讲究的菜就是猪肉饨粉条子,但那不是平常日子吃的。猪肉饨粉条子得过年过节,请客办事情才舍得可劲儿造一顿。平时花插来碗白菜熬粉儿就是改善生活了.

  日子好了后,有些饭店兴起吃“东北乱炖”。正经“东北乱炖” 得上“片粉”。下锅前片粉用手掰成拳头块,下锅炖肉,再加上大白菜土豆啥的。片粉喜油,必须大肉,炖到一定时候,肉里的肥油 乱炖五味汤料尽皆吸入片粉。炖到火候的片粉,色如琥珀,入口不化,劲道绵糯,五味皆备, 妙不可言。

  我插队落户的那个小北沟,背靠大虎山,十几户石头房子大多是背山面南顺沟而建, 户数不多,房子却盖得哩哩啦啦。大虎山西沟还有几亩山坡地,社员下地去西沟干活儿还得顺着沟底赶北集(锦县班吉塔相对应南边的红螺蚬南集)的土路,一步一上坡,翻过大虎山腰西梁,下坡往北走,路西坡上那几块稀稀拉拉长着高粱 苞米谷子豆子的薄地,也是我们北沟的。

  去西沟干活累了“歇蹦儿”,队长常领着我们下坡向北到沟底,一直走到“地头儿”大石砬子底下歪脖树那儿,树下有个泉眼儿,常年汪着水。别看那汪水才脸盆那么大,却也昼夜不停地向北蜿蜒曲折,汨汨地流淌着一尺来宽寸八深的细流。

  到那儿,大家伙就都沿着涓涓细流分头蹲下,撅屁股先扒拉开水边的腐草,羊粪蛋什么的,扒拉出一个巴掌深的小坑儿,等一会儿,浑水流得差不多,水清了,就趴那儿双手合拢掬水喝。

  那“蹦子活儿”也算到此为止,队长管辖的势力范围也到此为止,因为我们北沟地界到此为止了。

  细流那边儿是小井沟,小井沟归锦县管。也就是说,这时隐时现的水沟子,不光是我们生产队的地界,也是我们上松树沟大队,黄土坎公社,锦西县的地界。

  有一回“歇蹦儿”起来,大伙儿都呼哧带喘,铲出半垄地了,队长回头儿一撒目,杵着锄杠就骂开了“老绝户头又死哪儿去了?”大伙也直腰看,才发现缺了个人儿:跟我打赌吃二十块豆腐的那个老C大爷,歇了蹦儿却没回来。

  宝贵笑咧地瞅着队长,说“你看你这官儿当的---兵丢了都不知道。一共就二十来个人儿都看不住。”大家嘻嘻哈哈起哄,跟着直腰傻乐。L大爷回手从身后抽出了别在腰带上的烟袋锅儿,擦火儿点着,端着吧嗒一口,吐出口长烟儿,眯缝着眼儿说“歇蹦儿那暂,还看他在下坎儿坝墙根儿 ,刨荆条嘎瘩来着。准是给自己忙活累了,靠杨五举那棵歪脖树迷糊觉儿,还做梦娶媳妇儿呢……” 哈哈哈哈哈 一片哄堂大笑。

  什么杨五举?杨五举在哪儿啊? 我杵着锄头把出神............ 没下乡时听过《杨乃武与小白菜》知道杨乃武是举人。浮想联翩,莫非跟我们这嘎瘩有瓜葛? 后来才知道那是两码事儿:杨乃武是余杭人,同治年间举人,跟这辽西山沟子八竿子打不着。

  后来追问老乡才知道:“杨五举”是个地名,就在我们北沟和小井沟搭界那块地儿。

  据说那儿早辈子是银匠沟老杨家坟茔地。乾隆朝老杨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五个举人,那块地就叫杨五举。早年可风光了,是块风水宝地,柏树成荫,都一搂粗,头二年被“破四旧”了,现在早没了。 感觉很神奇,原来我们北沟并不蛮荒,起码历史上还沾着点儿文化,尽管这举人不是我们北沟出的,但毕竟挨着边儿了。

  一家出了五个举人!就在我们这嘎瘩,应该满山沟书香啊......兴奋了好一阵子。

  离开那儿当了工人,读了点书后,尤其是知道翻地方志了,却翻不出来那一带曾经一家出过五个举人的历史记录。

  武举是古代科举考试录用干部的重要科目,武举人是被考试选拔合格的武将,创始于武周年间的武则天长安二年(公元702年)。被录用者简称“武举”。

  我接触电话较早,记得儿时家里就有电话,是个带会转的拨号盘那种.电话铃响了,拿起来一喂喂,里边就有人说话。是公家给安的,因为总有电话找父亲。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住那种日本人留下的平房,家里宽绰,有几个屋间。电话就放在进门走廊小桌上。

  一九六八年秋,下乡当了知青,插队落户的那个小北沟没有电话。那时公社的会很多,但很少开大会,大都是“广播电话会”,早晚出工前或收工后,乡亲们吃饭时,领导们自个,在家家墙上挂的小喇叭里喊,大家伙有一搭没一搭地端着饭碗边吃饭边听。听会的,看不见讲话的,讲话的也看不见听众,实际就是“广播会”,但因为广播和电话是一条线路,所以都那么叫。

  咋一听“广播电话会”,现在的年轻人可能还会感觉那时很先进,其实那时农村的广播通讯设施十分简陋。

  尽管简陋,但有线广播十分“发达”,村村通户户通有线广播。我下乡的那个小北沟,每家墙上,都挂个盘子大小“舌簧式”的纸盆喇叭。每天早上六点二十五分开始七点十分结束,晚上六点四十开始,八点四十结束,先是公社广播站的定时广播,然后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联播和报纸摘要节目。每当有什么重大事儿,大队还会临时提前通知生产队召集社员收听。

  我们小北沟那时只有18户人家,没有电也不通电话。唯一能听到外界信息的就是墙上挂的那个小喇叭。

  如果谁有急事联系外界,得走3里多的山路,“下屯子”到大队部打电话。大队部的电话就放在黑乎乎的八仙桌上。那时的有线广播和电话共用一条线路,收听广播,就不能打电话。

  那时的电话都是手摇式的,线路由一个“刀铡”开关控制。平时都是开关向上扳,以便随时接收电话,也可通过公社总机,驳接外线电话。但到了收听广播时,开关就得准时扳下来,接听公社广播站转播的来自北京的“毛主席的声音”。

  对外全大队就这一条线路,对内联通着各家各户的喇叭。有时只要大队部一摇电话,各家喇叭就会传出“嘟噜嘟噜”的声响。如果有人对着电话发声,各家还能收到信息,这就形成了村内通讯网。但这种通信是单向的,只能听干部在电话里讲话,即便有什么疑问,你也无法与领导沟通。

  那天晚饭时大队革委会主任又拿起电话动员鼓励各个生产队春耕抢种,声音有点模糊,社员们在家里都没听明白,这样的事儿常有,大伙也都不太在意,反正明儿个咋干,还得听队长安排。

  但是,那一回,当年九岁的小铁子鬼使神差地爬上了炕,对着喇叭吼了一嗓子“大声点儿--听不清楚。”立马家家户户喇叭里都传出了这微弱的童声,我们都被这“新事物”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全北沟都在绘声绘色地传说着这个秘密,人们热烈讨论着,小铁子他爸也得意洋洋地向大家显摆他宝贝儿子的创举。于是随后几天,胆儿大的村民也纷纷效仿,再广播时就上炕对着喇叭吼两声,甚至有人趁着广播时逗笑。

  打那以后,村里的“广播电话会”就结束了单向讲话的历史,不过要想双向对话,必须得趁着大队部刀闸开关板下来的广播时间,歘空儿对着喇叭狂吼呼叫对方,还不确定你希望对话的人是否赶巧能听到,听清楚了并且愿意与你对吼,而且不怕全村人都听到。

  有线广播全靠通往山外的那一根铁丝线,那就是一根普通的铁丝,绑缚在一棵又一棵枯树立起的“电线杆子”的瓷瓶上,遇到雷雨天,还得赶紧断开刀闸,以免被雷电击坏。

  后来,我调到了公社保卫组,办公桌上有了电话,有了有事随时摇电话的自由。十几个大队自不必说,就是县里市里公安军管会 ,有事儿也敢拿起话筒摇几下,申请话务室给接长途。

  到公社后才第一次看到了电话交换台的样子。公社办公室是个两排平房两边堵头院墙围起来的大院。各个办公室就分布在两栋平房里。紧靠平房西头有个能装百十人的“大食堂”。管接驳电话的话务室,就在食堂对面的南栋平房西头 。

  那两个话务员还兼管换食堂饭票,每天中午只换一次。傍中午12点了,窗口准时拉开,12点半就关上。拿着钱粮票,伸手递给里边的话务员,里边就递出来几张火柴盒大小,泛黄的硬纸片,纸片上大字竖印着几斤几两或几角几分,小字印着XXX公社食堂饭票,还盖着圆圆的公社革委会红章。换了饭票就可去对门食堂窗口排队买饭了。

  公社机关男多女少,大院里的女性,除了外号“W大姑娘”的革委会妇女委员兼团委书记,加上保卫组和我一样临时抽调来的两个知青大姐姐,就是这两个头戴耳机的女话务员了。换饭票时,透过窗口能看见她们轮班坐在一个插满线路的台板前“唲唲”。

  不久还听说了一个新名词:“载波电话”。好像“载波电话”是一种新技术,据说从此电话“占线”次数少了,比较以前不但通话清晰, 而且快捷多了。

  那时话务员得政治绝对可靠,感觉话务工作很神秘。来电话的都是上级的重要指示或者通知,即便老百姓打电话也是非说不可的紧急事儿,很少有人煲电话聊天,于是就出了这么件事儿。

  一九七三年冬季征兵结束不久,有天刚上班,公社办公室就接到个电话,自报家门是市革委会抓革命促生产指挥部的,点名找Q主任。L文书马上喊来了Q主任。来电话那人询问了一通公社抓革命促生产安排落实情况后,严肃地做了几点指示;然后话锋一转,问新立屯儿大队M良才最近表现怎么样?R主任希望你们严格要求教育他,让他多干脏活累活,考验磨练他的革命意志......这个你懂得,我就不多说了......

  撂了电话,Q主任心事重重地返回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绞尽脑汁犯开了琢磨:通常都是县革委会抓革命促生产领导小组来电话作指示,县革委会主任都很少过问公社的事儿,市里直接来电话指导公社过去从来没遇到过,今日市里直接来电话,莫非要树立我公社典型? R主任是谁呢?既然市生产指挥部领导小组来电话提到R主任,肯定是市里的领导。赶快查了查市生产指挥部领导名单,却没有姓R的。 R主任,R主任,R主任是谁?又翻遍市里几个相关领导小组的负责人名单,也没有姓R的主任,有些迷惑不解。

  R主任究竟是谁呢?Q主任倒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不经意间溜了一眼报纸架子,一行醒目的大字标题映入眼帘“R主任主持市委抓革命促生产紧急会议”,恍然大悟:R主任就是市革委会主任RXX !我咋把这个茬儿忘了啊! R主任是全市一把手,他的大名广播早听说了,报纸也常见R主任的面,但从来没接触过,我一个公社革委会主任,上哪儿去认识市里领导啊?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今日点名道姓要我接电话,听取汇报作指示,莫非......?一阵惊喜,受宠若惊。

  那M良才又是谁呢?与R主任什么关系?难道是他亲戚?莫非是他孩子?不对啊,下放的领导干部子女第一批招工征兵就都走了啊。怎么能把这么大官儿的孩子落下呢?要是他孩子为什么R主任不早说?为什么他叫M良才不和领导一个姓?正琢磨着,L文书推门进来。

  L文书早听出了门道。那时公社文书兼管办公室业务,比现在的秘书管事儿多,职业嗅觉都比较灵敏。听话听音,早从电话中觉察出了问题,前来向Q主任汇报。他分析说,M良才不与首长一个姓,很正常。大领导子女上班上学通常都化名。虽然时兴领导干部子女假名假姓,装作普通老百姓子女,比如毛主席女儿叫李呐(他不认识讷,管李讷叫李呐),那是为了更有利于让他们深入群众体验生活,磨练意志,最终还是要安排重用的。

  Q主任听L文书分析不露声色,心说你小子脑瓜好使,是比我反应快,可是不能让你抢了头彩,这个公社还是我说了算,我怎么能没有你明白?就呃呃几声,打发他走了。

  看着L文书倒退着关上了门,Q主任从抽屉里拿出盒 “红玫瑰” ,掐出一支,擦火柴点着,叼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双腿搭在办公桌上,望房顶吐了口长烟儿,吧嗒吧嗒嘴儿,想我怎么这么笨呢?我怎么这么不会来事儿呢?这不明摆着天赐良机吗?管他M良才是谁?是R主任他儿也好他侄儿也罢,只要上边一张口,肯定有关系,而且关系肯定不一般。即便是他老首长或老战友的孩子,打招呼了,我把他安排好了,让领导满意,领导能忘了我吗?领导高兴了,说句话,就管用,就好使,就比我这个公社主任小芝麻官儿强百倍。他市里开会或县里检查工作,甚至顺便 “过问过问”我的情况,听电话的县领导就明白了,我的机会就来了。

  越想越兴奋,就想给新立屯儿大队挂电话问问。伸手按住办公桌上的电话听筒,摇了两下,拿起听筒,随着话务员甜嫩的一声“啊--”却又放下了,经验告诉自己这么办不行,还得慎重点儿。再说你忙的是啥?安排得太快了,R主任还得心思你过去是故意跟他过不去,手里有名额不让M良才回城呢。就摇电话把知识青年安置办公室的T主任找了来,问他知青的安置情况。

  T主任拿个本子,翻了几页,汇报说这几年老知青走了九批,有当兵的多少人,回城当工人的多少名,征召国家“三线工程”的多少人,三线工程虽说是出民工,但看样也回不来了。老下乡青年好样的,差不多都走了。没走的,有安排小学当代课教师的,社办企业干临时工的,还有没走的,不是家庭成分高,就是父母有历史问题,再就是几个调皮捣蛋,偷鸡摸狗,群众反应不好的.但每年新来的知青也不少,来去基本持平......

  见Q主任没作指示,T主任又问,上礼拜刚给的那个推荐上大学名额.........?Q主任说等常委开会研究研究再说。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让T主任忙去了.弄得T主任一头雾水,猜了半天主任找我汇报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Q主任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卖什么药, 因为他还没琢磨好,不知道给他什么指示。他还得回家请示他家“领导”,请她拿主意。

  Q主任其实也是知青。只不过他知青的比较早,不是1968年响应伟大领袖“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那拨知青。他和他家“领导”都是文革前的老知青。

  他家“领导”就是他媳妇,公社供销社的会计L秋容。那时候是革命伴侣,叫爱人。他爱人其实并不是他心爱的人。本来,初中三年级上半学期他相中的还是班级文艺委员M梅花。M梅花长得真像朵花,不但漂亮还常在全校集会上演个节目啥的。但是M梅花没看起他,也不是没看起他,而是比他看得远,担忧他们的前程。

  她俩是一个公社邻村的,离着就三里路,从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Q主任那时还叫Q宝财,Q宝财啥都好,就是有条软肋:他家是农村户口。

  那时,农村户口的中学生比较光明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是当兵,二是继续上学。可是Q宝财书读得太刻苦了,早早把眼睛读近视了。戴上了眼镜,当兵很难过体检关,这就意味着只有华山一条路-升高中考大学。可是,明摆着这条路成功率更低,保险系数不高,把握不大,前程未卜。一旦考不上高中,就得回乡继续当农民。所以M梅花还不能答应与他搞对象,跟他比较近乎也只能算同乡同学关系,对于Q宝财的爱情攻势,梅花的策略就是拖,就是跟他若即若离。

  初中毕业前跟M梅花对不上相,Q宝财本来就闹心,赶巧,他在五里营子供销社当主任的三舅,又被查出贪污了一百四十八块钱,被一撸到底,下放回家撸锄把去了。他三舅贪污,沾亲带故地就都跟着吃瓜落儿,必然影响他。从此晚自习Q宝财M梅花俩人也不再坐一桌,食堂打了饭也不往一起凑合吃了。

  M梅花有意识地疏远Q宝财,一来二去被小个子R平看出了秀气。别看R平其貌不扬,但早就喜欢M梅花。只是自知长相 学习都没啥竞争力,只能偷偷地暗恋。一发现M梅花疏远Q宝财,正好乘虚而入。他不是盲目追求而是有备而来。针对M梅花不愿意农村户口,他发起攻势时亮出了王牌,他父亲是铜矿筹建委员会党组书记,手里有招工指标,一旦考不上学,可以去他父亲主管的铜矿上临时班,慢慢总有机会转正。M梅花一听就动了心,一来二去就真的跟了他。

  正在Q宝财失魂落魄时,“小嗫咕”投来了橄榄枝。“小嗫咕” 大名L秋容,是班级最不起眼儿的女生. 小矮个,塌塌鼻子眯缝眼儿,长得本来就困难,说话声还不大,课堂回答老师问题像蚊子声“嗫咕 嗫咕”地,都听不清她说的是啥。男生都不爱搭理她。

  别看她个儿不高,心眼儿可不少。虽然早就羡慕别人搞对象,但自知在男生眼中自己的地位,所以与谁都不远不近。她明白,就她这个条件,主动跟谁近乎都是白搭。别说暗送秋波,就是公开表白也没用,根本就不会有谁愿意跟她好。但她并不急,她坚信老天爷不饿死瞎家雀儿。

  她的机会终于来了。初三下半学期M梅花不搭理Q宝财了。Q宝财精神恍惚,失魂落魄,学习成绩明显下降,期中考试甚至出现了两科不及格,看样子考高中是没啥大戏了。Q宝财再也不是全班的学习尖子,渐渐的也就没谁围着他转了。L秋容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开始只是晚自习默默地坐在Q宝财身边,也不言声,自顾自地看书温习功课。听Q宝财唉声叹气,就不声不响地给他递杯水,依旧不声不响,还低头接着继续忙活自己的。晚自习结束铃声响了,就收拾自己的书包,像自言自语又像似提醒发呆的Q宝财,“到点了-该回去休息了。”说着取回水杯,背书包就走了。第二天晚自习依旧如此。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临近考高中,班级先来了个预考,Q宝财依旧数学物理不及格。M梅花和R平的关系却公开升级,听说R平家长来了电话,要他俩去过礼拜天。Q宝财闻讯垂头丧气,彻底心灰意冷,感觉要崩溃。就在他收拾东西卷铺盖打算回家放弃考高中时,L秋容来到了他面前。

  L秋容看着他的脸不紧不慢地说:“ 我初一就崇拜你,一直认为你是咱班最优秀的。事实上直到期中考试,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不就是因为受了点儿影响,心烦意乱静不下心来,考试成绩才下滑吗?” “ 考高中 是考初中这三年所有的功课,你以前成绩一直都好,证明你这三年基本功扎实。眼前成绩下降,都因为心绪不宁。只要调整好心情,排除干扰,恢复状态,考上高中没问题;卷行李回家,不是自毁前程吗?”

  一席话,不但说得Q宝财打开了已经捆好的行李,还让他从此对L秋容刮目相看,感觉她瘦小的躯体蕴含着巨大的智慧。尽管模样没有M梅花中看,但头脑绝对比她灵光。不知怎么了,从那以后,他甚至惊讶地发现,塌塌鼻子眯缝眼儿长在L秋容脸蛋儿上,不但不是什么缺陷,反而异常和谐,彰显着睿智。

  后来Q宝财果真考上了高中,虽然最终没考上大学,但在L秋容策划下,户口转到她姑父管事儿的郊区公社并与她成了家,一起在社办企业上了班。

  上世纪六十年代,高中生在乡村绝对是“文化人儿”。背靠姑丈人暗中助力,Q宝财很快就在社办企业展露头角,成了基层干部。不久赶上文革,没几年就成了革委会主任。几翻调动,华丽转身到这个公社成了一把手,虽然还不算九品芝麻官儿,但从此管着一方水土,几万人口,挣月薪,吃商品粮。

  吃午饭时,Q主任就把市里来电话的事儿跟L秋容说了。L秋容很兴奋,说我早预感到你该挪动挪动了,可要再往上挠扯,朝里没人不好使,必须得有贵人相助,来电话的就是贵人。你不是有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吗?送他正好是个人情。

  M良才上了大学,令周围的人都很吃惊。很长时间说啥的都有。干部们都暗自庆幸自己情报准,没白送人情-因为他们早就听办公室主任和话务员传说了,这个推荐上大学的名额谁争也白搭,上级已经来电话打招呼“内定”了。认识M良才的绝大多数人都说真没想到啊-这小子蔫不唧的,门子竟然这么硬。更没想到的是Q主任和L秋容-推荐M良才上大学后他们公母俩期盼的电话始终没来。

  四十五年后,2018年9月,天南海北的同学们齐聚海天大酒店,纪念上山下乡五十周年。正当酒酣耳热,满地倒瓶之际,电话响了。好几个人都下意识地抓起自己面前的手机“喎—喎”,不知道谁来的电话。围着几个餐桌的几十个人都肃静听他们几个“喎—喎”,可谁也没“喎-喎”通。满堂的疑惑,大眼瞪小眼。终于有人说,像似老张的手机响。全场目光立马齐聚醒酒的张广财身上。

  场面静下来,声音果然来自张广财的屁兜。张广财喝酒爽快,不用劝,也不打酒官司,早吃饱喝足,自个窝沙发里打鼾呢。尽管屁兜里的手机不依不饶一个劲儿地响,他依旧鼾声匀乎,不紧不慢。

  老班长忙过去捅咕张广财接电话。可咋捅咕他也不醒。老班长索性径直掏出他的手机来,按了免提接听。大家都听清了标准的男中音,说你们不是都想知道那年M良才上大学的电话谁打的吗?就是我啊,我在邮局花一块两毛六,给公社挂的长途。

  全场肃静,有顷,老班长怯声地问:“你-您是谁啊?”“我M良才!”“什么?你是M--M良才?!”啪地一声,手机掉在沙发上。随着 嘟-嘟-嘟-嘟-嘟地盲音,老班长吓得脸煞白。大家也都傻了---M良才不是去世了吗?那年,附近的同学都参加过追悼会,报纸还有讣告呢。

  大厅里静得吓人,不知啥时张广财坐了起来,翻白眼儿看着大伙发呆。老B 跟张广财铁,就凑过来,说哥们儿看看你手机,刚才谁来的电话?张广财说 我一老光棍,谁能给我来电话?大伙都劝啜他翻看来电显示。翻看的结果是一片空白,啥也没翻出来。L翠兰急中生智,忙问张广财的手机号码,然后给她在联通管事儿的儿子媳妇儿挂了个电话,让她帮查查这个电话是哪儿打来的。

  大家都关切地等待着。不大功夫,回话了,说那个手机,最近一周,只有一条半小时前来自火葬场的通话记录。

  那獾子背回来,压根儿就没剔出几斤红肉, 大多是白不刺啦的肥膘.去了化油的,也留了几块,剁剥剁剥,包了顿獾子肉馅饺子.

  那顿獾子肉馅饺子吃的寡淡无味儿。撑个半死,味儿同嚼蜡,满嘴流油就是不香.

  不说饺子皮儿是棒子面儿兑点儿荞麦面的,估摸獾子肉根本就不是包饺子的玩儿意儿。自己成家过日子后我还一度琢磨,那时二嫂就是不放些葱啊姜啊香菇什么的,也该多放青菜少搁獾子肉----好东西吃糟尽了。

  细想,其实真是饱汉不知饿汉子饥:那年头,乡下要是有这些佐料,知青还急吼吼的返城啊? 那时急功不见油腥儿, 好容易见着点儿肉,就可劲儿地造,吃一个肉丸儿的饺子那就是咱百姓梦寐以求的美食. 哪能怪二嫂子厨艺不精 ?

  那顿獾子肉馅饺子吃的哥儿几个各个痶肚,撑得走不动道儿,就仰巴脚躺在大炕上,听二哥他们侃熏獾子那些事儿.

  那回银匠沟二愣子忙活一宿,天亮,扒开洞一照亮,什么也没有---没熏出来.就怪三德子傍着洞口说话了,惊了獾子,宁死也不出来.憋死在洞里头啦. 骂骂咧咧就想钻进去掏.大伙都劝他认倒霉得了,麻溜回家还能赶上生产队出工挣个十分儿八分儿的.

  二愣子舍不得走.跟帮偷着学艺小半年儿了,自个又忙活大半夜,头一遭能白忙活吗? 说什么也不干,又搧乎小褂放了一会儿烟, 让三德子弄几条绳子拢一块堆儿,接成一长条,一头绑自个脚脖子上,另头让三德子拉着,说听他动静,就往外擸. 还念了几句弥勒佛,交代得清楚的,就挓挲着手钻进了洞里去够獾子.

  刺溜儿一下子就自个全拽进去了!外边三德子他们赶紧喊,里边没回音,怎么喊也没回音, 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反应,知道事儿不好, 急三火四回屯子吆喝人.折腾了一天,总算劝啜着小铁子胆儿大,骨架苗条, 好说歹说,打头里钻进去, 后边挨着他三叔,接着老李他二爷...一个薅着一个脚丫子,就跟猴子捞月儿似的,半晌儿才薅着腿拽出二愣子来了-----脸憋得阙青煞白,早硬啦。

  二哥说,他从来不钻洞.扒开一看洞口没有,自认倒霉,技不如人,拍屁股走人. 但也遇到过几回玍古事儿. “生小凤那年秋天,白马山后腰那回就挺经讲究.”

  老秋都穿夹袄了.忙活一大阵子,熏得差不多了,封死洞口刚要走人,就听有动静.憋住气儿细听---有人咳嗽.再细听可不是么! 老爷子咳嗽声儿,一声接一声地,就像冬天叨喉的气管炎,---老慢支,痰就堵在嗓子眼儿,嘿喽气喘,一声比一声紧,咔不出来---听着瘆人----这个难受啊.有点发毛,四下撒目,荒山野岭哪有个人影啊?

  再铆劲儿听,听出来了---洞子里咳嗽呢, 这可吓坏了,难道熏着人了 ? 不能啊,那么窄憋的窟窿眼儿,年轻人都钻不进去,老爷子更不可能了.八成熏着狐仙儿了 ? 这一想可吓得不轻,赶紧扒开洞口撒腿就跑, 跑出挺老远,估摸快到水泉沟了, 思摸招笑儿-----大仙儿应该比咱人有道行啊,要被人熏着了那还算哪门子仙儿啊?

  豁出去啦,拎个镰刀又折回山上.近前扒眼儿一看,几个大赖嘟---癞蛤蟆正打洞里往外蹦跶呢,一边蹦跶还一边 咳嗽 . 就跟老程二叔咳嗽一个动静......

  二叔说,有一遭熏獾子可把我也吓一跳:下庙子三道沟里头,大砬子底下----扒开洞口盘着一大团长虫!那个麻疑人......

  知青生活有点儿沉重,其实生活总是有苦有乐。下雪了,写点雪中的乐趣......

  那时的雪好大啊。不知什么时下的,清早起来满目皆白。老天爷有眼,可怜咱屯落人-没法下地干活了,皆大欢喜。 喝了粥正看书,二哥来了, 说走!上山撵兔子去。

  换上胶皮棉乌拉,也学二哥的样,找根绳子把裤腿从下往上缠绑五六道儿,棉袄也拿绳拦腰勒紧,提根棍子,带着大老黑(他家的狗)就跟着二哥上了山。

  顺着山道儿趟雪爬到半山腰,二哥说“下道儿”,就离开山路 ,趟雪横向跟着转起山来。没多远,就在雪里挺着的荆条棵子之间发现了“兔子跤”---就是兔子留在雪地上的踪迹。

  先辨认了方向,确认是向东还是向西,二哥就从背袋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兔子套。那是由马鬃般粗细的钢丝 编织成的像勺子大小,可伸缩的套状钢丝圈。沿着兔子的踪迹,找到一棵正好紧挨着“兔子跤“的荆条棵子,先把套子尾部的钢丝牢牢地拧死在荆条棵子根上,再伸手一拉扩大套圈呈足球大小。调试好足够兔子头身舒服的伸入后,立起身来倒着走,用树条子扫除人踪狗迹,然后,再继续跟着“兔子跤”沿途每走个十多米,就如此这般再下一个兔子套儿,连着下它个十来套,就催狗沿着兔子足迹跑开轰兔子。

  你就看吧--说不上从哪儿“嗖”地就蹦起个兔子来,窜起来就跑,大黑咆哮一声紧跟着就撵。我像打了鸡血激灵一下子也来了精神,撒腿就追。

  “兔子傻,一条道儿跑到黑”, “让大黑轰就行了,一会儿兔子自个就钻套子了。”

  还有这等好事儿?我半信半疑。看看雪没脚脖子,荆条棵子磕磕绊绊,也真撵不上,就跟二哥说笑着,看着兔踪狗迹 踉踉跄跄的地在没脚脖子的雪地里向前哈巴腿。

  二哥来劲儿了,说“套着了!快走。”赶过去一看,可不是吗,雪地上倒着个兔子,套子勒得死死地,翻愣着红眼儿,像似诉说着冤屈。唉---怨谁呢? 想起了儿时杀鸡,老娘念叨的一句话“小鸡小鸡你莫怪,你是人间一道菜”......

  1969年夏天,收工后去大队拿信。生产队收工都看日头爷,太阳落山回来,吃了饭基本天就暗了。傍黑赶三,四里路到大队拿信再耽搁一会儿,往回赶已是夜里九点多钟了。路边是高粱棵子,黑黝黝往上窜着拔节,不时传来几声夜猫子叫,更加胆战心惊,感觉心口儿突突地,诈着胆儿加快脚步紧往青年点赶。

  约莫到黄砬沟口了,尿急,想憋着等看到北沟灯光时再方便,可越紧赶越夹不住尿,只得站路边,正对着草棵子方便,眼睁睁地看着鸟儿悄的沟里明晃晃地升起了一颗信号弹! 豆绿色的,贼亮,拖着一弯靓丽的弧光不紧不慢的滑落沟里,惊得我目瞪口呆,霎时吓没了尿。空气都凝固了。“有阶级敌人!”就撒腿赶紧跑。

  回来报告队长,他们说也看见了。那天大队还组织了民兵搜山,可忙活大半夜什么也没搜着。

  过了年,我调到了公社保卫组。那天夜里正看书呢,来了电话,姚屯治保主任老T说后沟发现信号弹!已经组织民兵去搜。

  马上报告了领导,并通知周边大队增派基干民兵合围。我们几个也骑车子赶赴现场。几个村,几百号民兵,围着山,篦头发似的篦了半宿,兔子都没看着。

  哪儿来的信号弹呢?那时坚信阶级斗争尖锐复杂,阶级敌人时刻在活动。周围公社搜出过大洋,刺刀,账目什么的,可是为什么信号弹的案子就一个也没破呢?

  有说是苏修特务在打信号联系。到我们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联系个什么劲儿啊?有人说是潜伏特务扰乱民心。那时老百姓可老实了,领导说什么是什么,谁也扰乱不了。枪就明晃晃的挂在大队部墙上,出来进去谁都不大理会,要搁现在......

  前天进山看朋友。十多年没见了。招待我吃的都是他亲手从大山里弄的。先上了一盘獾子肉,说是入冬掏的獾子。一个獾子就出二斤来瘦肉,都给你留着呢。我说这个不能吃!往后你也别打了-现在獾子已经列入国家保护动物。獾子肉虽没吃,但勾起了知青时熏獾子的记忆。

  知青那时还不讲保护野生动物,能逮住山兔野鸡什么的那是能耐。但在老乡眼里,不下地干活儿,整“外国六”(当地话就是不务正业)也不光彩,熏獾子是偷着去的。

  山上洞子多,但不是洞洞有獾子,獾子通常都远远地猫在僻静的山沟里。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熏獾子,熏獾子的最好时机是等獾子“上了秋膘”。

  头好几天,二哥砍柴时就“踩准了点儿”。那天后晌干了阵子活儿,“歇蹦儿”时,跟队长说“上老爷岭帮工,早走会儿!”我们爷儿仨顺道扭头儿就进了山。

  时断时续的“蝈蝈----蝈蝈”越发显得静谧。脚下不时飞起个蚂蚱,让人心旷神怡,一气走出4---5里地,也没觉得累。又翻了个山梁子,爬向阳坡一个大石砬子。

  拨开草棵子,石砬子下方露出来一个约莫直径二尺的洞。二哥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个“别出声“的手势,割了些半干不湿的蒿子塞进洞里,还掏出几个干辣椒插进蒿子里,挨着又续了些道边检的干柴草。最后抓了些细软的干毛毛草在洞口点着火。摘帽子一扇乎,烟火顺势钻进獾子洞。看着烟直往里抽,就留下二叔封堵洞口,带着我赶紧望山后爬---看哪儿冒烟,那就是獾子洞的后门儿。

  眼瞅着冒烟儿,在背坡一大石砬子下边找到了洞口,赶紧搬石头挖泥土堵死。让烟都憋洞里,也防止獾子溜后门跑了。獾子洞口都不大,好封,三下五除二堵死了。转回来看二叔,他也早用碎石垒住了洞口,正在用泥土填塞石头缝。二叔说得留些缝儿,留着既能往里吹烟儿,獾子还跑不出来,也给它留点儿逃生希望,引诱它往洞口这边跑。

  看看都利索了,二哥说“家走!睡觉去---明儿个再来”。我还担心,想在这看着,怕被别人捡了便宜。二叔说,放心吧---山里没那么个厌恶人。

  这还真是个技术活儿,柴草多了烟火过大,洞口堵死不透空气,獾子就会被熏死在洞里头。爬洞里头取猎物不但危险而且费事。洞深,往往找不着猎物,归了齐白熏; 熏不透,獾子还活着,一扒洞,往外一窜,不咬人也吓你个半死,落个白忙。

  会熏的高手,烟火烧得恰到好处,獾子一发现洞子里有烟火先往“后门”跑,发现“后门”堵死再掉头回来,已经被熏得迷迷糊糊。又往洞里头钻,呛得越来越难受,才拼命顶烟儿往洞口跑,洞口堵住出不来,就会慢慢地憋死在洞口附近……

  第二天,起大早趁着还没上班,就赶快先去收获结果。扒开洞口,果不其然,一个尖嘴粗毛的东西熏趴在洞口。拿棍子捅咕几下,没反应,确认熏死了,双手攥住尖嘴,不费吹灰之力,就拽出个褐色的“小胖猪”。毛呼呼二尺来长、四肢粗短,胖得滚瓜流圆,装进口袋里就轮流背家来了。獾子祸害庄稼,上学时学的课文《少年闰土》 ,鲁迅先生写偷瓜的猹就是它。

  下班爷儿几个都去了二哥家,剥了獾子皮,开膛破肚,剔出几块“红肉”包了饺子,大多是白花花的肥膘,剁成丸子块儿装坛子里,封死埋在院子里。二哥说是“化油留来年治病”。 獾子油可是好东西,清热解毒,消肿止痛,润肠通便,驱寒祛湿。尤其是治烧伤烫伤一抹一个好。

  我们那山沟穷野兽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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